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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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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雪並不大,剛剛好綴在發梢,融化前又被風帶走。

安迷修想自己一定是瘋了,不然為什麽會翻出窗戶,和這家夥溜出學校。

那天的歌劇演出據說無比成功,從劇本到演員,一切都完美得無可挑剔,只可惜他跑了神。

當美麗的女主角懷抱著愛人唱出最後的詞句,舞臺上的燈束集中又變暗,厚重的天鵝絨帷幕緩緩合上,觀眾們紛紛起立,劇院一時掌聲雷動。

“希望這份回禮你能喜歡,我的朋友。”年輕且富有磁性的嗓音在耳畔響起,語氣並不鄭重卻也絕不輕慢,有著貴族階層特有的抑揚頓挫的韻調。

吹拂在耳廓的吐息扯回了少年不知飄到何處的註意力,不動聲色地拉開兩人的距離, “我什麽時候和你成為朋友的?”他瞇著眼問道。

“……當然是我們靈魂契合的那一刻。”包廂中的年輕人走向衣帽架,回頭笑了笑。

“……”年少的作家聽得不真切,“你說什麽?”

“別像個小姑娘似的嘰嘰喳喳問個不停,”揚手便將對方的風衣丟在了沙發上,雷獅抱臂挑了挑眉,“你還想不想返校了,優等生?”

雖然不明白這個想法奇怪的騎士為什麽堅持將那次儀式視作一場羞辱,但那個誤會顯然也不能在短期內解開,於是懶得多費口舌,他強硬地轉移了話題。

他們坐上馬車返回學校,帶著體溫的羊皮手套被強硬地戴在了一雙被寒風吹得發紅的手上,卻又被對方以更強硬的態度退了回去。

被胡亂塞回雷獅衣兜的手套一個指頭俏皮地翹在外面,“我不需要。”棕發少年有些不自然地輕咳了一聲,沈默半晌,覆低聲道,“……謝謝。”

——也許這家夥並沒有自己印象中那麽無可救藥。

這樣的想法一旦發了芽,便如同藤蔓一般,開始無限制地滋長,不消多時,便攀援著將整顆心盤繞了起來。

當兩人之間的僵局被打破,當年少的作家終於願意卸下心防嘗試接納,一切就開始變得不一樣起來……

而愈長久地相處,他便愈發被那位貴族少年身上某種奇異的特質所吸引——那究竟是什麽,又到底是何原因?

也許是因為那雙神態高傲的紫眸在談及航海時,也會像每個憧憬著夢想的少年那樣閃閃發光;抑或是由於那雙骨節有力的手並非只會爭強鬥狠,它們同樣能夠在尺幅巨大的紙張之上駕馭著令人眼花繚亂的尺規,畫出一張張繁覆美麗的星圖……

就像突然要一個人為自己的靈魂命名,他的腦海裏可以瞬間湧現出無數的念頭,但每個呼之欲出的答案卻都是那樣的似是而非。

“改觀?”年少的作家扯了扯嘴角,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家夥,“好吧,就算有所改觀,我也不會做您的騎士的——實際上,這件事和你並無幹系。”

淺青的瞳仁仍舊剔透,其中的翻湧的覆雜情感卻愈加晦澀難明,“雷獅,我不會成為任何人的騎士。”

“閣下不覺得自己搪塞人的借口太荒唐了嗎?”俯視的紫眸帶著冰冷的怒意。

“我沒有搪塞你。”

“沒有?那被你掛在嘴邊的‘騎士道’又算什麽?”

“那是我的理想,即便它註定無法實現,我也願意一生踐行那些高尚的準則。”

“怎麽不能實現,”年少的公爵擰緊了眉,“只要你……”

“不行,”安迷修打斷道,眼中一派不可動搖的堅定,“雷獅,唯獨這件事我們沒得商量。”

“為什麽?”

“每個人都有不容他人窺探的秘密,先生。”

“……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是,”棕發少年站起身,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決絕,“但你如果繼續問下去,我們就不是了。”

言畢,他徑自繞過對方走出了房間。

“……”

圖書館內依舊彌漫著陳舊的紙張與新鮮的油墨相糅合的奇特氣息。

“您好,打擾了,”一摞文獻被小心地放在桌子上,安迷修露出了一個彬彬有禮的微笑,“我來登記還書。”

管理員微微調整了鼻梁上的眼鏡,認真地檢查畢書名與書頁,方慢條斯理地登記了起來。

“唔……對了,安迷修先生,我記得您一直在找最後一卷對吧?”

“是的,您這麽問是?”

“是這樣的,之前和您說過的,那本書被附近的神學院借走了,今天剛好他們派人來歸還……”

“這麽說我終於可以借到那本書了嗎?”年少的作家興奮地打斷道。

“——這恐怕不行,先生,”身後突然傳來一聲低笑,一個白發青年走上前,指尖還夾著一片薄薄的紙張,“我這次來可不僅是代表學院還書的,以個人名義申請續借的事也剛好被貴校通過了。”

“如您所見,”管理員無奈地聳了聳肩,“帕洛斯先生申請的續借時間確實過長,如果您著急的話,兩位倒是可以在私下商議。”

真是諸事不順,安迷修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糾結了一陣子,他還是追著那人的背影跑了過去。

“帕洛斯先生,我知道這樣的請求很失禮,但是……”

“可以的。”

“……啊?”年少的作家先生聞言一楞,顯然沒想到對方會答應得如此幹脆,“您的意思是……”

“那本書可以先借給你,這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青年笑道,掛在胸前的十字架在深色的制服上散發著柔和的光,“研究早一日晚一日於我而言其實並無大礙,倒是您,看起來比我要著急得多。”他語帶調侃道。

“謝謝您!”

“學弟太客氣了——對那本書這麽執著,你也對第五次神聖遠征感興趣嗎?”

“……算是吧。”

“那可真是太好了,看來我們之間會有很多話題可以聊了。”

於是在此之後,少年時期安迷修終於交到了的除雷獅之外的第一個“朋友”。

“不要和那家夥交往過密,”年少的公爵大人不悅地瞪著某個人的背影,又撇過頭看著安迷修有些恨鐵不成鋼道,“他怎麽看都不像是好人吧?”

“背後議論旁人才是欠缺修養的表現,雷獅。”

“嘖!”

他們和好已經有段日子了,但面前這個蠢貨的言行卻時刻刺激著雷獅和對方再吵一架。

——算了,總歸是自作孽。

午後的書房。

“你玩得倒是開心,”雷獅抱臂,面無表情地踱步至帕洛斯面前,“時限就快到了,再查不出東西你就再也不用出現在我面前了。”

“東西我自然早就查到了,雷獅大人,”青年瞇起橘色的瞳眸笑得像只狡黠的狐貍,“只是欠缺證據的信息怕您難以取信,所以……”

“有話就說。”

“……他可能是埃利斯的後人。”

“埃利斯?”紫色的眼睛中閃過一絲覆雜的神色,“你說的是——”

“沒錯,就是在那場遠征中,公然叛逆神旨的聖殿騎士團團長——看來被判絕罰郁郁而終,並不是他結局的全部呢。”

“所以他才說自己不能成為騎士?”雷獅神色凝重,不由皺起了眉。

“不,不對,他甚至向你借閱了神學院的藏書,難道是想……”

“他說自己只是想了解真相,但我們都知道的,大人,他想要的遠非如此。”帕洛斯收起了笑容,正色道,“意圖觸碰教廷的逆鱗,他是個真正意義上的危險人物——恕我直言,雷獅大人,您和您的家族都不會想和他扯上關系的。”

“……那麽,”緩緩地攥緊了拳頭,他正視著那雙橘色的眼睛,“當年的真相,究竟是什麽?”

“您真是說笑了,那可是教會遮掩了將近百年的秘事,我又怎麽會知道。”

“你不會查嗎?”

“……您這樣會引火燒身的,大人。”

“你說得對,帕洛斯,沒根據的事的確無法取信於人。”他擡臂打了個送客的手勢,“接下來的事,你知道該怎麽做。”

幾日後,雷獅開始陸陸續續收到一些署名不詳的信件,不少還夾帶著些陳舊的紙張。

他的那位騎士朋友的身份也終於得到了確認——與之前帕洛斯的猜測所差無幾。

慣例地抽出信紙,中間一張明顯小了很多的紙頁卻險些飄落下去,擡手接住,年少的公爵感興趣地挑了挑眉,在桌面上將其展開。

而出現在眼前的,卻是那熟悉得令人心驚的字跡——

埃利斯,當烏鶇在幽林呼喚,

那是你的滅頂之災。

你輕步走進黑夜,

荊叢中有你如月的眼眸。

噢,埃利斯,你死了多久?

我們的沈默是黑色的洞穴,

有時會從中走出溫順的野獸。

你緩緩垂下了沈重的眼瞼,

那滴落太陽穴的黑色露水,

是隕星最後的金色。

好一個

分崩離析的世界。

——那時常被嘲弄端正得死板的字跡,此刻竟以這樣的形式呈現在他的面前。

少年微蜷的手指停留在紙頁翹起的邊緣,長久的無言。

這是雷獅第一次看到這首詩。

第二次看到的時候,已是若幹年後的某日。

它被細心地印刷在某本書的扉頁。

說實話,那的確是部了不起的書,在初次發行時便在社會引起了極大的震動,傳言中驚世駭俗的內容與教廷的嚴厲封禁令其在黑市一度千金難求。

而直至十年之後,異端裁判所仍舊在追查執筆之人的真實身份。

《瘟疫》

——這便是那本書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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